《空旷》
毫不费力地随处走动,风的绊脚石已被挪开,它可以顺畅地走上十里甚至百里。
如果不回头,风可以一直走下去。没有什么会拉住它或喊住它。它可以走到不像风。如果风把自己散开,相信没有边界会限制它,把它归拢为必要的吹拂。
风的自由是可以膨胀得不可想象。它把自身的分子撒开,宽广的地方都氤氲着风的分子。
几只留鸟踩着风向上,仿佛它们靠着风的弹射,才能攀援到更高的高处。鸟儿一会儿四处散开,如分开的风,奔向不同的空旷。
光线也是四散着的。它们从高处落下来,直接“砰”的一声掉落到地上。以前有茂密的植物伸手拦阻,光线就会掐出一部分分给它们。现在都是直接砸在地上,有多少砸多少。
嘈杂的声音在纷乱地流窜,没有四壁能把它们堵回去。它们是一次性的响声,没有一点回音为它们鼓掌。大地沉默。它没有什么拿得出手,漏洞却越来越多。这漏洞,足够用许多的日子来填补。许多的日子恰恰是我们等待的距离。
《秋天辽阔》
放出我的目光,让它去探路。如此辽阔的景象,我的目光可以长上翅膀,才能够触摸那些曾经只配想象的地方。
秋天,已经剥落了所有的桎梏,删繁就简,简单到用一个巨大的空旷来涵盖秋天的一切。而高远的地方仿佛飘荡着一面旗帜,那是秋天最为壮美的穹顶。
我的目光已经没有任何的阻挡。它走出笔直的路线,直到在一堆触目惊心的蓝里落脚。一堆蓝是秋天遥远的边界。
在秋天,一颗心无须沉潜得寂然无声。应该给它安上奔跑的轮子,甚至飞翔的翅膀。
心已跟随目光远游,仿佛它已不在我的身体之内。在秋天里它有着一年中最活跃的时分,我没有办法把它轻而易举地收回来。我不能拿掉它的轮子,它的翅膀。秋天那么开放,我不能违背它的意愿,把它摁回去。
它在秋天有着无法比拟的欢愉与放纵。似乎在这一刻,我才能拔出那些陷入柴米油盐的日子。轻盈得如一片云朵去到高远,并拥有了秋天全部的辽阔——
《枯坐》
我看见太阳一点点倾斜。这可爱的光点有着无与伦比的盛大。此刻,我贪婪地接受它全部的盛大。
我需要它毫不吝啬的光照,在每个角落,盛开出一簇簇的温暖。我将以一种昂扬的姿态沉湎在光明地带。也无须吝惜时间,就让它们陪我一起晒着,一起把人间温情的火点起来。
身边的树丑啊,它们的婆娑被谁剥夺了?一眨眼功夫,它们放下了摇曳的美丽,沉默寡言地坐在我身边。
抬头看见它们的枝干仿佛一棵棵树伸展的落寞。太阳不能填补它们凋零的花朵与绿叶。我相信每棵树的每个角落也会有温暖的火光。现在我们都是枯坐者,有着美好的等待。
弃置一旁的书卷,懒得翻动。那些文字雕琢得太厉害了,它们配不上这天然的绿色时刻。
已无须用任何的华丽来装点什么。就让我坐在这儿,看阳光静静移动,看时间缓慢流淌。我不想拍去尘土与碎屑站起来,不想拿掉自己的枯坐,重新回到追逐者的行列……
《光线》
斜射过来的光线,一部分落在地上,一部分落在身上。我看清一些灰尘走进光线,攥紧一些光的亮度。它们需要一些光取下堆积已久的暗。
落在地上的光,一部分被弹起,在空中跳跃,迟迟不肯消散,似乎它们是一些带有使命的光;另一部分渗透到地底下,它们在肉眼看不见的缝隙照亮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生长的生命,直至悄无声息地被遗忘。
我身上的光啊,我拥抱它们。它们拿掉我对深秋的厌倦,并让我慢慢爱上秋之暖阳。我可以遗忘掉炉火,一杯暖身的酒,一个在霜雪中硬扛的人。
光线多么奢侈,让我会毫不犹豫地深陷其中。与它们为伍,我和万物都触摸到了秋天的温润和慈悲。在没有掐灭这些光线之前,整个世间都将被某种深情笼罩与呵护。
当光线爬到我的脸上,仿佛是一块明亮的秋色敷在那儿。我必须保持这个姿势,明亮的秋色才不会滑落下来。呵,我小心翼翼的不敢移动一下,怕它像瓷器一般碎得让人心疼。
《杏树》
每一株杏树体内都点着一盏灯
故人们,在春天饮酒
他们说起前年的太阳
实木打制出另一把躺椅,我睡着了——
杏花开的时候,我知道自己还拥有一把火柴
每擦亮一根,他们就忘记我的年纪
酒热耳酣,有人念出属于我的一句诗
杏树也曾年轻,热爱蜜汁和刀锋
故人,我的袜子都走湿了
我怎么能甄别,哪一些枝桠可以砍下、烤火
我跟随杏树,学习扦插的技艺
慢慢在胸腔里点火
我的故人呐,请代我饮下多余的雨水吧
只要杏树还在风中发芽,我
一个被岁月恩宠的诗人,就不会放弃抒情
《风从远方吹来》
风从远方吹来。
吹乱花朵含苞的绮梦,吹弯炊烟守候村庄的心事。
树叶在风的怂恿下,纷纷离开大树在风里飞翔。一些叶子借着风势,在风中飞得很远很远;一些树叶在风中打了几个旋,踉踉跄跄地扑向大地。
那些飞向远方的叶子,在清闲的深夜里回忆一棵树的温馨。天长日久,面黄肌瘦。仅靠月光洒下的几缕清辉,滋润梦的突围。
那些飞了几步又回归大地的树叶,躺在泥土里安然入睡。不再有梦。有,也只是风中的惊魂未定。
村庄仿佛回归了平静。
一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季节,属于风。
风从远方吹来。
风向远方吹去。
来来去去的风中,大树的守望坚如磐石。
每一次风起,都要带走许多树叶和花瓣;每一次风落,都是几声叹息和未知的音信。
《车来车往》
盘山公路象一条巨蟒,缠绕在大山的脖子,缠得杏花喘不过气来。
中秋月,被一个电话悬在空中,似圆末圆。
远在山西的丈夫,在电话的那端紧赶着架线的任务。任中秋月在杏花心中圆不上思念的一半。
田里的稻子,杏花咬咬牙收回了家。汗水打湿了八月的心事。
心上的相思草疯长,占据了整个心房,杏花无力拔除。荒芜,似要把她湮没。
盘山公路上车来车往,每一辆进山的车都装载着杏花的希望。当车辆驶过村庄继续前行,每一辆车上又装载着杏花的失望。
夜空把上弦月变成了下弦月。杏花的心里,月亮碎成一地的蚂蚁,啃食着夜的无眠。
车来车往。梦中的那辆车子何时能驶回村庄?在杏花的天空洒下一阵甘霖。
《夕阳下山》
山,吞食了夕阳。
暮色四合。
雨在天气预报中若隐若现,成堆的稻谷在等待脱粒。南方加班加点的儿子和儿媳,用汇款单打发一小串数字,回家帮忙。
七十多岁的身体,再也不听农事的使唤,倔强的汗水打湿了一身老旧的衣裳。
夕阳西下,月亮不来露脸的夜空,越来越黑,似要把人也湮没在夜的无边。
天黑路滑,摔倒在家门口的是一大把不争气的年纪。
昏暗的灯光,忽然象太阳一样明亮。从来没有过这样急切地对家的依恋。和衣躺在沙发上,身上摔到的地方才刚开始发痛。
老了,不中用了。
窗外的夜,越来越黑。说不清心里是祈求明天早一点天亮还是晚一点天亮?